许你一生一世缘

许你一生一世缘

  二姐的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是没有治好,二姐走的那天,母亲哭得休克了两次,父亲一夜之间白了所有的头发。
 
  自从大姐远嫁他乡,我又于三年前考取了大学,二姐便决定嫁在离家最近的地方,便于父母老了好照顾父母,可她结婚才半年,却查出了中期胃癌,做手术以及接二连三的化疗,把原本漂亮的二姐折磨得没了人形。父亲为了赚二姐治病的钱,每天天不亮就去砖厂搬砖,下雨天就去帮室内装修师傅打下手,和水泥,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妈妈也坚持去镇上的饭店做洗碗工,但大家的努力最终没能挽救二姐的生命,二姐离开半年后,伤心过度的妈妈也永远离开了我们。
 
  五十刚刚出头的父亲看上去一下子老到了七十岁,看着他不再挺直的脊梁和茫然空洞的眼神,我的心痛到了极点,感觉到自己枉读许多年书,枉写许多自认为感人的文字,面对自己的父亲居然没有了合适的语言可以安慰。
 
  “方舟,跟你商量个事,我们结婚后能不能与我的父亲住在一起?” 晚上躺在床上,我用手机给男友发了一条信息,我觉得我应该为父亲撑起一片天。
 
  “当然可以!以后我们的家就安在你的省城合肥,买个大点的房子,把我的父母和你的父亲都接过来一起住。” 方舟的话让我觉得很贴心,但我还是半信半疑,毕竟他家在河北,我家在安徽,两地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都存在很大差异,这件事他的父母会同意吗?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没接到方舟的电话,这有点不正常,我便打电话过去,手机传来一串 “嘟嘟嘟” 的忙音,整个暑假我几乎每天都给方舟打无数次电话,可一直都打不通。
 
  方舟怎么了?难道是他的父母不愿意来我们安徽生活,或者他们一家根本就不愿意与我的父亲一起生活。
 
  新学期开始了,我迫不及待地去学校附近的医学院找方舟,可根本就没见方舟的身影,去教务处问,教务处说方舟提前去找工作了。我问去哪里找工作了,教务处闪烁其词,不知所云,我眼里噙满泪水,为什么坚守了三年的爱情却是如此不堪一击?我的心很疼,那个学期我把自己蜷缩进图书馆里,说是看书,其实是独自舔着溃烂的伤口。让失去亲人,失去爱人之伤口慢慢愈合。书籍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灵丹妙药,半年时间,我读完了十本长篇巨着,为书中的主人翁哭了无数次,也可以说是为自己哭,但最终还是把自己从伤痛中解脱了出来。
 
  那年春节过后,初中时的班长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我家离聚会地点需要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我本不想去,但最终还是去了,我希望以此来祭奠我失去的爱情和即将逝去的青春。
 
  “夏寒,好久不见,听说你考取了河北大学,祝贺你!” 一位风度翩翩的男生走上前来对我说。“你是?” 我的思维短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连他都不记得呀?他可是我们班目前最富有的男生,在深圳开了一家不小的手机店。大老板呢,你再猜猜,猜对了叫他送你一部苹果手机。” 班长走过来调侃地说。
 
  我把以前班上的同学在脑海中努力地过滤了一遍,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好意思,你还是告诉我你的姓名吧,我真的猜不出来。”
 
  “我是付笛呀,才疏学浅,无法入你这大美女的法眼,惭愧,惭愧!” 他一脸无辜的表情,逗得我想笑却没笑出来。
 
  “付笛?想起来了,听说小学就读了八年,坐在一组第一排,上课老是睡觉,经常被老师罚站,对不对?” 我终于想起来了,只是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帅哥老板与以前的 “瞌睡虫” 联系在一起。
 
  “美女好记性,连我这嗜好都还记得,看样子我在美女心中还真的有一席之地呢。” 付笛连忙找台阶下。
 
  “谁不记得你呀,语文老师上火烧圆明园时,你睡得正香,还打着抑扬顿挫的呼噜,老师突然把你叫醒,问你 ‘圆明园’ 是谁烧的,你站起来就说 ‘不是我烧的,请老师明察!’” 学习委员王苗苗的话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咱‘好汉’ 不提当年 ‘勇’,今天这顿饭我请客,我给大家陪个不是,当年我的呼噜影响了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让你们该上清华北大的上了普通院校,该上普通院校的上了专科,该上专科的回家做了光荣的地球修理工,这都是我造的孽,我承担后果,总行了吧?” 付笛的话让大家的说笑停顿了两秒钟,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同学会散了时,付笛递给我一张名片,我随便瞄了一眼便把它塞进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我性格内敛,交往圈子不大,钱包里除了身份证,就只有付笛这张名片了。
 
  过完年回学校就忙着写毕业论文,到处递简历找工作,可我的手机却突然摆工,开不了机。送到手机店去修,店员说手机主板烧坏了,已过了保修期,如果换新主板需要花费几百元,我买这部手机也才花一千元,修一下就要几百元,这不“坑姨”吗?咱不修了,买新的去!
 
  我突然想到了付笛,他做手机生意,卖款手机给老同学应该不会狮子大开口吧,并且质量上还有保证,我从钱包里掏出付笛的名片,找个座机给他打电话:
 
  “付笛,我的手机主板烧坏了,你给我邮寄一款华为手机吧,多少钱我网上转给你。”
 
  “好,好,好,你手机坏了能想起我真的十分开心,什么钱不钱的,送你一款苹果手机。” 感觉到付笛接我的电话异常兴奋。
 
  “无功不受禄,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不要苹果,支持国产,就华为吧,等会我用信息把地址发给你。”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生活委员在楼下叫:“夏寒,有人找你!”
 
  恍惚中我还以为是方舟来了,连忙从宿舍阳台上往下看,却是付笛一身风霜地站在楼下,身旁停着他的银灰色奥迪。
 
  “你跑这来干嘛?店里不忙吗?” 我问付笛,口气里似有责备。
 
  “忙!请了十多个员工,你不是急着要用手机吗?给你送来!” 付笛说完从车上拿下一款漂亮的最新款苹果手机。
 
  “说了支持国产,买华为就行了,苹果得多少钱,我可没那么多钱。” 我小声说。
 
  “送你的!上次聚会班长吩咐过,叫我得送你一款手机,你忘啦?” 付笛故作吃惊地说。
 
  “可我当时并没猜出你是谁呀。”
 
  “可你已经说出我的典型特征 ‘瞌睡虫’,这比说出我的名字更让人感动,送你手机那是必须的。” 付笛微笑地看着我。
 
  “王苗苗也记得你的光荣历史呢,你也送她手机吗?” 我问。
 
  “不!最好的礼物送给最好的人!这个人只有一个!” 付笛边说边拉开车门:“上车吧,老同学来了也不打算请吃顿饭?”
 
  “当然要请,想吃什么自己挑,大不了把准备买手机的钱请你吃了。” 我坐上车,口头上充了一次大方。
 
  付笛把车开到了一家很豪华的西餐厅门口停下了,这地方可是我们学生很少光顾的,太贵了!我狐疑地看了付笛一眼,眼神里满是埋怨:你这不是坑我吗?买单时若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多丢人!
 
  “别担心,不会让你请的,男人请女人吃饭,天经地义,如果让你买单,我多没面子。” 付笛已看出了我的心事。
 
  吃饭时,付笛刀叉并用,把我的食物一小碟一小碟地分好,切好,然后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吃。
 
  “你怎么不吃呀?” 我抬起头问他。
 
  “看着你吃是一种享受,多希望一直这样看下去,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份。” 付笛的话让我瞬间脸红。
 
  “付笛,我这辈子都必须与父亲住在一起,你知道的,我大姐嫁到了外地,二姐又不幸去世,剩下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我何偿不懂付笛的心思,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这不是问题呀,以后老爸完全可以与我们一起生活,我有能力为他养老送终,相信我好吗?夏寒。” 付笛边说边伸出手想抓我的手。
 
  我本能地缩回手,付笛的话让我突然想到了方舟,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感情用事,口头上不计后果地轻易承诺?
 
  “先回家征求你父母的意见,他们只有你一个孩子。这事不急,这段时间我还得忙着找工作,也没精力花在这上面,谢谢你及时把手机送给我,老同学!” 我笑着打破眼前的尴尬。
 
  “我爸妈肯定同意,他们现在身体都还行,两个鱼塘经营得也不错,等他们老了,我就在咱家的对面给他们买套房子,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既保持距离,又能够照顾到,多好。” 付笛的美好设想的确让我感动。
 
  毕业论文交上去后,我便忙着四处找工作,可现实远没有想象中的乐观,象我们这种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毫无工作经验,许多用人单位都不聘用,要么就是工资低得连自己都养不活,跑了很多天一直无果,付笛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问我找工作的进展,听到我总是唉声叹气地报怨,付笛笑着说:“我这倒是有个职位,就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碰壁的次数多了,把我求职的一点点自信全磨灭了,我只好问他 “什么职位?先将就下吧,等以后有机会再跳槽。”
 
  “那可不能跳槽,你只要上任了就得一辈子。” 付笛很认真地说。我意识到不对劲,便问他什么职位,他说:老板娘!
 
  付笛开车把我接到了他的手机店,店还真不小,十多名员工在认真地工作着,付笛扶着我的肩膀把我介绍给他的员工:“大家热烈祝贺我们的夏董事长今天正式上任!以后,我们一切工作听她指挥!” 付笛的话刚说完,立刻想起热烈的掌声,我分明看出几个小妹眼里满含着的羡慕和嫉妒。
 
  我与付笛的婚礼是在深圳假日酒店举行的,场面异常热闹,许多同学以及亲朋好友都见证了这一美好时刻,当三位家长端坐在高堂之上接受我与付笛拜谢敬酒时,高兴得合不拢嘴,特别是父亲,连连夸自己有福,找了这么个好女婿。
 
  结婚后,付笛果然兑现承诺,把我父亲接来深圳跟我们一起住,我提出把他的父母也一起接来,他说他父母还想经营鱼塘,等过几年再说。
 
  当我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付笛时,付笛高兴得了不得,顾不得店里那么多员工,抱着我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转起了圈圈,他一边停下我手头上的所有工作,一边打电话叫他妈来深圳照顾我。我说还早,没那么娇贵,他说从今后你就是我们家一级保护动物,必须的!
 
  婆婆风风火火地从乡下赶来,还带来了满满一冰箱鸡鸭鱼肉,一件件往外拿,边拿边对我说:“小笛说你爱吃家乡的黑猪肉,小笛说你爱吃土生土长的小仔鸡,小笛说你爱吃……” 我的心被蜜浸得严严实实,甜得发腻,觉得嫁给付笛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每天早晨,我与付笛起床时,早餐都已准备在餐桌上:牛奶,面包,鸡蛋还有油条,爸爸去晨练了,婆婆去买菜了,家里出奇的静,付笛便凑过来,用他那吃过油条的嘴在我的脸上偷袭一口,我边说讨厌,边抽出餐巾纸拼命地擦。
 
  “老婆,一个人在家无聊不?” 付笛问。
 
  “无聊!天天睡了吃,吃了睡,爸爸与婆婆什么事都不让我插手,还天天好吃好喝的侍候,我看等孩子生了,我也得成大肥猪了。” 我噘着嘴,柔声 “抱怨” 着。
 
  “大肥猪怎么了?我喜欢!大肥猪,告诉你个不无聊的方法,就是时时想我,分分想我,努力想我!想着想着你就不无聊了。” 付笛说完用他那油嘴在我刚刚擦干净的地方又啄了一口,气得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不依不挠地打他,他捉住我的手,一本正经地说:“老婆,你说打哪儿能让你开心,我自己动手,不劳您大驾,千万别动了胎气。”
 
  付笛刚出家门,爸爸和婆婆便有说有笑地提着菜走了进来,婆婆收拾我们吃过的碗筷,爸爸便去给婆婆冲牛奶,婆婆接过爸爸递过来的牛奶杯,说声 “谢谢!” 爸爸说:“家无常礼,哪来那么多谢字,你慢点喝,别烫着,我去择菜。” 看这两亲家,和睦相处,我以前所担心的纯属多余,如果跟方舟在一起,不知道他的父母能不能与父亲相处如此融洽,或者不能吧,毕竟付笛的父母与爸爸打小就认识。
 
  怎么又想起了方舟,我甚至有点恨自己,付笛对自己这么好,咋还不经意地想起方舟呢?
 
  儿子出生时,付笛给员工放了三天假,很少来深圳的公公也放下了他心爱的鱼塘来深圳住了一个星期,婆婆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每天好吃好喝地侍候我,婆婆担心我晚上休息不好,坚持要求自己带孩子,除了孩子吃奶,其他所有的事都是父亲与婆婆承担,一个月子做下来,我长了十斤肉,真的可以用大肥猪来形容了。
 
  儿子两个月大时,我不顾付笛的反对,回到店里上班,孩子由母乳喂养改吃奶粉,婆婆专带孩子,爸爸负责家务,分工明确,一家人和和睦睦,付笛的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上天真是眷顾我,让我这个失去亲人失去恋人的倒霉蛋这么轻易地就过上了幸福满满的生活。
 
  情人节前夕,付笛拿出两张机票对我说:“回家收拾一下,顺便跟爸妈说声,我们去新加坡度‘情人节’,家和孩子就麻烦他们了。”
 
  听说新加坡山青水秀,风景怡人,我早就想去了,付笛说陪我去度 ‘情人节’,我高兴得了不得,一阵风似的跑回家,打开门,只见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婆婆斜躺着,头枕在爸爸的大腿上,爸爸和婆婆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孩子在摇蓝里睡着了。我惊愕地站在门边,好久都回不了神,爸爸连忙站起来,吱唔地问:“小寒,你这时怎么回来了?”
 
  “哦,回来跟您和妈打声招呼,我和付笛去新加坡旅游,下午就走,顺带回来拿些生活日用品。孩子就辛苦您和妈了。” 我脸色极不自然地说。
 
  婆婆已从沙发上坐起来,脸色也是红一阵,白一阵,显得极不自然,但她很快镇静下来,边帮我收拾衣物边说:“小寒,在外要当心身体,千万别让小笛饮酒,他随他爸,酒量不大,却喜欢喝一盅,在外不比家里,万一惹事了就不好了,孩子你们放心,我和你爸会看好的。”
 
  说实话,我的思绪很乱,婆婆说了些什么我根本没心思认真听,只是礼节性地点着头,爸爸跟婆婆怎么能……?公公怎么办?我们将如何面对?
 
  坐在飞机上,我一直心神不宁,付笛在我耳旁悄悄地说着情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付笛见我心不在焉,用双手扳过我的肩膀,让我正面对着他,然后问:“寒寒,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不许撒谎!” 我躲闪着他的目光,心虚地说:“没什么,你太多疑了,我只是中午回家拿东西时跑得太快,有点累,都是做月子时吃得太好,长得太胖,又好久没运动过。”
 
  “哦,那你休息会吧。” 付笛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把头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可根本就不是想睡觉,沉思着能不能将这事告诉付笛?不能!付笛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看我爸?以后一家人还怎样相处?不告诉他吧!纸总包不住火,这事早晚他会知道,我经过苦思瞑想后睁开眼睛,见付笛正在打盹,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喂,等我们从新加坡回来后雇个保姆,可以不?”
 
  “雇保姆干嘛?我妈和你爸在家带孩子管家务不是挺好的么?再说孩子那么小,让保姆带我不放心。” 付笛睡意全无,吃惊地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你爸一人在家照顾两个鱼塘,还得自己洗衣烧饭,太辛苦了,我们不能自私到不顾爸的死活,硬把妈留在我们身边照顾我们。” 我说出了想了好久才想出的不让付笛看出破绽的理由。
 
  “那没事,我爸早就习惯了,他一个人在家好着呢,你不知道,我爸和我妈天生投反了骨头,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也吵了一辈子,有时还大打出手,我爸总说我妈……算了,不说了,老都老了,也轮不到我们做小辈的去评头论足,总之,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我妈愿意,就让她在这呆着,说不定两人不在一起还能多活几年呢。”
 
  付笛的话让我无话可说!
 
  从新加坡回来后,我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只要我在家,我爸和婆婆都表现得极不自然,好象两个三流演员在演着蹩脚的大戏,表面上看倒是显得生分了,但两人的眼神总是掩饰不住柔柔的亮光,我是过来人,我当然懂!
 
  有一天早晨,我偷偷地从店里溜了出来,来到菜市场,不是买菜,是为了堵住我爸。我知道我爸每天早晨都会来菜市场买菜,以前是与婆婆一起来买,自从我儿子出生后,婆婆在家带孩子,都是我爸独自来买。
 
  在一个卖鱼的摊位前找到了我爸,我迎上前去,叫了声 “爸”,我爸直起身子,一点都不觉得吃惊,他轻描淡写地说:“走,找个地方坐坐,我知道你要来找我。”
 
  和爸在一个小茶楼的包间里坐定,我还没想好用怎样的开场白,倒是我爸先开口了:“小寒,在你说话之前先听我说一个真实的故事,好吗?”
 
  我点点头,示意我爸先说。
 
  “我与春梅,就是你婆婆,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那时候,我们每天一起上山,我放牛,她割猪草,一起绑稻草人,一起唱《东方红,太阳升》,有一次,你婆婆割猪草时,脚被蛇咬了,我吓坏了,也顾不得那蛇有没有毒,扒在地上抱起她的脚便用嘴吸,吸出了许多污血,后来她没有事,我却因中了蛇毒在诊所里整整躺了半个月。那段时间,你婆婆天天来诊所陪我,说多想这样一辈子守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很感动,发誓说此生非她不娶!”
 
  爸爸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接着说:那年月,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不了主,父母说了算,那时候还是吃大锅饭、大生产队。付笛的爷爷是队长,权力不小,说话有份量,付笛爸爸长大成人后,他爷爷把全村的女孩儿逐个挑选了一遍,最后把对象定向了你婆婆,我的春梅,队长亲自上门提亲。付笛外公外婆都是老实本份人,如果不同意这门亲事,害怕队长以后给他们小鞋穿,当然,还有可能是眼热队长家的钱,所以,任凭你婆婆怎么哭求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嫁入队长家。
 
  你婆婆虽然人嫁过去了,但心依然在我这,所以对付笛的爸爸总不冷不热,爱理不理。付笛的爸爸经常问她是不是心中有别人,她不承认,也不否认,付笛的爸爸便经常找茬打她,骂她。她很倔强,不哭不闹,总是恨恨地直视着对方,这样僵持了几年,直到付笛出生。
 
  春梅嫁入队长家后,我心如死灰,打算一个人尽此一生,可经不住你爷爷奶奶的哭求,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家又是单传,以后让他们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春梅嫁入队长家第三年,我被逼娶了你妈。
 
  你婆婆得知我已结婚生子,便也安静了下来,她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到小付笛身上,不再想别的什么了。可现在,也是天意弄人,你居然又与付笛成了一对……”
 
  我一直呆呆地看着父亲,好象在听一则古老的毫不关己的故事,直到服务员敲门问我们要不要续茶水时,我才如梦初醒。
 
  “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问父亲。
 
  “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吧,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能有什么打算,再说即使我有打算,人家也不定同意,还得顾及孩子们的脸面啦。” 我望着父亲,突然感觉到他很可怜,很无助。
 
  “付笛,你说爸妈一辈子都在争争吵吵中度过,为什么他们不离婚呢?” 晚上靠在床上,我问付笛。
 
  “离婚?那个年代的人有谁离婚?不都是这样不痛不痒地过一辈子,更何况现在妈在我这,爸在家里,两人不在一起生活,说不定还相互牵挂呢,喂,你最近怎么了?咋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付笛边说边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我觉得两个人一辈子生活在不和谐之中,的确很痛苦,为什么就不能自我解脱呢?我再问你,如果你爸妈现在离婚,你会同意吗?” 我接着试探性地问付笛。
 
  “我不同意!怎么可能呢?都过大半辈子了,孙子都有了,还离婚,他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能过就一起过,不能过就这样,爸在家,妈在我这,争不起,吵不起,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 付笛的话让我出了一身冷汗,我知道家里宁静不了多久,要捅大蝼子了。
 
  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有天付笛把一份资料忘在家里了,中午回家拿,爸爸与婆婆刚好带孩子在房间午睡,可能是睡着了,付笛回家他们居然没听到开门声,等付笛打开房门,看到了我爸和他妈睡在一张床上,付笛当时脸都绿了,眼睛好象能喷出火来。
 
  晚上付笛早早地打发走了店里的员工,黑着脸连拖带拽地把我拉回了家。我知道肯定出大事了,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我还没想好怎样面对这一切。
 
  饭菜都端上了餐桌,可大家没一点胃口,各自想着心事,只有儿子坐在学步车里,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偶尔咧开小嘴,天真地笑着,露出几颗奶牙,口水便顺着嘴角往下淌。我连忙抽出一张餐巾纸,蹲下身子,擦去儿子口水,儿子脚一撑,又跑向餐桌的另一边。
 
  “爸,您与我们一起生活已将近四年,我向来尊敬您,我爱寒寒,所以也爱您,这点您心里一定有数。” 付笛阴沉着脸,开口说话了。
 
  “孩子,我心里亮堂着,你对小寒好,我心里感激你,但我和你母亲之间许多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希望你能理解我们。” 父亲脸上写满内疚,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爸,无论您与我妈之间以前有什么,我都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我爸现在还活着,还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守着那两口鱼塘,他为了什么?难道他缺吃少穿吗?还不是为了我和寒寒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好,为了我们的孩子有个好的将来,可我妈她……” 说完这些,付笛又把脸转向婆婆:“妈,别的我也不说了,咱明天回家,回家陪爸守鱼塘好不好?”
 
  “不好!回去我就向你爸提离婚,这辈子我受够了,我得为自己活一次了!” 婆婆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勇气,站起来对着付笛大声吼道。
 
  “我不同意!除非您登报声明,从此不再认我这个儿子!” 付笛也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婆婆看到付笛反应如此强烈,大声哭了起来,付笛见到母亲哭,面部表情缓和了些,用手拍着婆婆的背,轻言细语地说:“妈,咱不哭,咱明天回家,您在家什么都不用做,我养您,只要您与我爸好好过日子,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老都老了,还离婚,您让我与寒寒以后怎么走出门,怎么做人?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婆婆含着泪看了看我,我苦着脸,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婆婆用衣袖擦干了泪水,下决心似地对付笛说:“好,为了你与小寒以后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我明天回家!” 婆婆缓慢地走到父亲身边:“老夏,我对不住你,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你!” 说完这些,婆婆便回房收拾衣物,爸爸一个人呆坐在餐桌前,眼里有晶莹的泪花。
 
  因为店里生意忙,付笛送婆婆回家只在家呆了一晚,第二天便回了深圳,付笛到店里刚歇一口气,家里便传来噩耗:婆婆上吊自杀了!
 
  付笛蹲下身子,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哭泣:“是我逼死了我妈呀!” 然后又抬起头,睁大通红的眼睛逼视着我父亲:“还有你,你才是害死我妈的罪魁祸首!” 父亲不言不语,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我们,象个木头人,不会哭也不会笑。我吓坏了,摇着他的肩膀:“爸爸,您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别这样吓我!”
 
  我们回家奔丧,父亲这样,我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深圳,便把他拉上车,准备送他去我唯一的姨妈家住几天,等婆婆的后事办完了再带他回深圳,可一路上都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父亲到家了却无比镇静,他要求一定要去见婆婆最后一面,我看看付笛,见付笛没反对,便带上父亲一起回家了。
 
  父亲看到婆婆的遗体,嚎啕大哭:“春梅呀,说好了咱们一起走的,你咋就先走了呢,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掸,特别是父亲这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哭得如此惊心动魄,惹得许多前来吊唁的村民都抹起了眼泪,许多人不认识父亲,纷纷猜测:“这老人是谁呀?哭得这么伤心,是娘家哥吧?” “嗯,肯定是娘家哥,只有手足情才是真感情,你看付笛他爹,一滴泪水都没见他流。”
 
  我也感觉到当年娘去世时父亲也没如此动情地哭过。
 
  做完婆婆的头七,我们便带上父亲回深圳,父亲又像回来时一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甚至目光呆滞,带父亲去医院看医生,医生检查说是伤心过度引发的轻度忧郁症,医生建议需要做长久的心理治疗,控制病情发展,病情一旦严重了可能会有自杀倾向。
 
  我没办法上班了,只好在家一边带孩子,一边照顾父亲,自从婆婆去世后,付笛的性格大变,每天喝得醉熏熏的,即使回家也是倒头便睡,好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过夫妻生活,更别说有什么和谒的交流。我建议他去看医生,看是不是心理上出了什么毛病,他瞪着发红的眼睛朝我吼:“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有几次我趁父亲睡着了,抱着孩子去店里找付笛,付笛都不在店里,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听,问店里的员工,员工们闪烁其词,都说不知道付总去哪里了。
 
  我每天洗衣做饭带孩子,还得带爹去医院看医生,真的很辛苦,这都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有时好几天都见不着付笛的面,即使见面了也相对无言。我专找开心的话题跟他聊,他不是嫌我烦,就是对我吼,以前那个知冷知热,体贴入微的付笛不知道哪里去了,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儿子开始呀呀学语,他拉着父亲的手叫 “爷爷,爷爷” 父亲看都不看他一眼,一直呆坐着,呆望着,呆得象根哑木头。
 
  付笛偶尔回来,我牵着儿子的手教他叫 “爸爸”儿子便奶声奶气地叫 “爸爸,爸爸” 付笛嘴角微微上扬,我以为他会抱一下儿子,或者亲下儿子的小脸蛋,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看看儿子,很快便把目光移向别处。我怀疑是婆婆的死对付笛打击太大,等过段时间便会慢慢恢复正常的。
 
  直到店里那个叫 “小英” 的店员腆着个大肚子来我家向我示威时,我才知道,付笛已经有外遇好长时间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认为付笛不值!
 
  我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搀着爹,来到店里向付笛提出了离婚,付笛向我忏悔,说他是喝多了酒才犯了错,求我原谅他,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摔出一句 “必须离!” 便带着孩子和爹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六年的家。我没有争取过多的财产,却竭力争取儿子的抚养权,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看破了这段感情,除了孩子,没有什么可留念的。
 
  付笛可能心存愧疚,办完手续后塞给我一张八十万元的支票,我本不想要,但考虑到孩子还小,爹还得看病,我硬气不起来,收下了这笔钱。
 
  我决定离开深圳,离开这块让我开心过也伤心地的繁华地,回到家乡省城合肥。我租好房子,安置好爹和孩子,从家政公司招了个保姆帮着照看孩子和爹,我必须尽快找工作!
 
  在大学同学王亚芬的帮助下,我很快在合肥一家证券公司找到了工作。因为上大学时我学的是金融专业,所以工作起来得心应手,没多久我就被提升为办公室主任,工资也翻了两番。
 
  一个周末,我带父亲去省立医院看病,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虽然穿着白大褂,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方舟!
 
  同时他也看到了我,我们俩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工作啊!” 我们俩几乎又是同时回答对方。
 
  “你不是在深圳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次方舟先问我。
 
  “一言难尽,先把我父亲安排好,中午我请你吃饭,咱们慢慢聊。” 我对方舟说。
 
  “叔叔什么病?看哪科?我帮着安排。” 方舟看了看父亲问。
 
  “抑郁症,得看心理医生。” 我说。
 
  “找对人了,我就是心理医生啊,跟我来!” 方舟安排父亲住进他管辖的病区,然后让护工帮父亲换病号服,加病号餐,父亲像个婴儿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很安静。
 
  饭店候餐时,我把这几年所经历的一古脑儿告诉了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着的男人,然后安静地看着他问:“你呢?当初为什么离开校园,只为了躲我?”
 
  方舟看了看窗外,用手将鼻梁上的镜框往上抬了抬,说起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你发信息的当天晚上,我便跟父母商量我们的事,父亲当然举双手赞成,因为父亲本是安徽亳州人,当年在河北石家庄当兵时认识了我妈,因为外公外婆就生了我妈一个女儿,所以我爸复员后就决定留在石家庄工作,这样方便照顾年老的外公外婆。
 
  自从外公外婆去世后,我爸不止一次跟我妈说想回安徽生活,只因我妈工作调动不容易,所以一直未能如愿。当我提出到合肥买房子结婚时,我爸第二天便开车载着我和我妈去合肥看房,没想到,却在高速上与一辆大货车追尾,出了车祸。” 说到这,方舟低下了头,眼睛红红的,他取下眼镜,用面巾纸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
 
  车祸夺去了父母的生命,我也是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后才苏醒过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但手机却在那场车祸中弄丢了,我伸出手想向同病房的病友借手机给你打,但略微动一下全身便火辣辣地痛,我犹豫了。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你失去了姐姐,失去了母亲,已经承担了太多的痛苦,我不想让你再为我而痛苦。
 
  本打算能下地走路时就告诉你一切,可无意之中听到主治医生说的话,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主治医生说我可能一辈子都做不了正常的男人,我当时万念俱灰,连死的心都有,可我当时连路都走不了,即使有死的勇气,也没死的能力。
 
  这样断断续续地在医院治疗了半年,我能够象正常一样走路了,但失去雄风的打击还是让我精神上一直萎靡不振,只到遇到了那位老中医。
 
  那是一个朋友介绍的,说浙江萧山有位很出名的老中医,用针炙,推拿术治疗我这种病有特效,我当时将信将疑,但最终认为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得争取,宁可做过,不可错过,当天便背上简单的行囊找到了老中医,经过近一年的治疗,果真让我男子汉的雄风又回来了。” 方舟说到这握了握拳头,似乎想向我证明他的确是男子汉。
 
  “可当我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后再联系你时,已经把你弄丢了,手机打不通,通过多方面打听,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方舟沮丧地说。
 
  “你怎么跑合肥来上班?” 我幽幽地问。
 
  “这是我爸未尽的心愿,也是你所希望的,所以就……” 方舟深深地看着我说。
 
  “嫂子和侄子还好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嫂子?谁?哦,明白了,我还没结婚,一直在唱单身情歌呢。只等哪位女菩萨大发善心,收留我这半残人。” 方舟笑着说。
 
  父亲在方舟的精心照顾和心理疏导下,病情渐渐好转,儿子叫 “爷爷” 时,他已知道咧嘴笑了。儿子特别恋方舟,每个周末都缠着方舟带他去公园玩,儿子叫他方叔叔,他唬着脸,要儿子叫他 “爸爸” 儿子看看我,见我不说话,便调皮地攀到方舟的肩膀上大声说:“妈妈让我叫我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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